民间故事:与鬼做媒
■本故事译自清·曾衍东《小豆棚》
01
山东任城(今济宁市任城区)东的仲家浅,是先贤仲子(字子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后代的居住地。
一对为仲家做工的母子,生活朴素,为人诚实,平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做工时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儿子已年满二十,尚未婚娶。
仲家作为世家大族,却礼崩乐坏:仲家子弟生活豪纵恣肆,大多终日厮混于小巷青楼,与群妓淫娃为伍;整日丝竹管弦,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仲家临着长河,来往过客无不投来艳羡目光!只有这位二十岁的佣人,对一切熟视无睹。
02
一天,主人遣他去卞泗送物品,归来行至班村凹时,见夕阳西下,暮烟将垂,顿感疲惫不堪,于是停在路旁一棵柳树下休憩。
坐定后,敲击火镰(古代取火工具)点燃烟草抽吸起来,此时,路上已无行人。
不久,远远望见一个女子飘然而至,见她十八九岁,面容白皙,衣着朴素洁雅,头戴髻网,下穿秋白裤,红布鞋,疑是邻村女子。
女子渐行渐近,佣人不敢继续观望,女子走近后盘腿而坐,佣人左右顾他,依旧不敢观看。
女子说道:“你吸的可是济宁烟草?请借我一管。”
佣人刚要取出一管新烟递于她,女子却说:“不劳更换,我不胜此烟力,只需唇间嗅一嗅烟香味足矣!你住在何处村落?”
佣人说:“仲家浅,为人做工。”
女子接着问:“父母可尚在?”
佣人答道:“只有母亲尚在。”
女子又问:“家中可有妻室?”
佣人说:“无妻室。”
女子问道:“我做你媳妇如何?”
佣人听了,脸颊绯红,说道:“还我烟管,日暮时分,我要速速归去!”
女子听后笑道:“真是呆板!这个年纪还腼腆脸红!野外苟合本不合礼法,今夜在你住所等我!”
佣人听后随口应承,取回烟具便速即离去!路上还在猜测:方才遇见了谁家荡妇?
归来后,又去面见主人汇报工作。
一切完毕后方回至住所,关上门便与一个老翁睡在草炕上。
03
当夜,一轮残月升起,月光透过窗棂,忽明忽暗。
佣人睡眼惺忪之际,忽见门柱下露出一双女人脚,心中怀疑那女子已赶来,于是佯装睡着。
女子接着步入屋内,倚在床边说道:“日暮途远,你先我几时赶到?”
佣人听了不答。
女子又说:“你莫怕,我虽不是人,却也不会害你,只因你我曾有过一段夙缘。我善于经营家务:你那首发垂白的母亲,我自会照料;房屋良田,我也能为你料理,何必终日围着杯盏茶碟,当一辈子裹头奴?”
佣人答道:“此事需告知家母,母亲准许则成,不准则废。我不敢擅自做主,请于他日等我消息。”
不一会儿,老翁起夜,见他赤身裸体,女子大怒,骂道:“这老奴忒也无礼!女流之辈在此,竟如此轻慢我!”
说罢,伸手一指,老翁竟自批脸颊,一连打了十余下,直到佣人请求才肯作罢。
女子最后不得已,只得送佣人一个物件权当订婚之礼,并嘱咐他莫让旁人观看,说罢,即消失不见!
次日清晨,老翁起身下田做活,直说自己半面脸颊肿胀疼痛,却不知何故。
佣人醒后,在枕边搜寻半晌,见一个纸包之物,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绣花鞋,还有一枚折花香囊。
佣人手持此物告诉母亲,母亲知道后断然拒绝儿子与其交往,并即刻搬离了住所。
后来,女子复又找上门来,佣人坚决不与她好合。
一次,东家小儿子将那只绣花鞋藏起,后竟倏然病倒,口中兀自喃喃自语,最后只得将鞋子归还佣人。
此后,女子每晚必至,请求找媒人说合二人亲事,佣人母亲厌恶不已,并因而落下病根,久治不愈!
04
后来,适逢济州举人刘天骥路过仲家,听闻人们谈论此事,颇感惊异,继而质疑,最后派人叫来这母子二人,劝解道:
“鬼,是人所化,既然人能做鬼,鬼也可以做人。倘若与人婚配,却以鬼道与之相处,人离鬼也就不远了。
“倘若人与鬼婚配后,却以人道与之相处,鬼的特性和准则,则会为人所用,如此,鬼即是人也!因此,何鬼之有?”
说罢,指着书架上的历书说道:“我这就为你们择选良辰吉日:今夜天德合,河魁不房,实乃吉日,勿再推诿!今日若不成婚,后续恐遭凶殃!”(“天德”为吉神,“河魁”为凶神,二者皆为算命术语,“天德合,河魁不房”意为得吉神相助,命中遇贵人)
当夜,佣人与女鬼遂完婚。
一年后,仲家浅春夏时节淫雨连绵,最后洪水泛滥,大水漫过河堤,四周汪洋一片。而佣人一家已在洪灾前搬去了西乡,后又购房置地,生活颇为宽裕。
佣人待人依旧仁厚至诚,见过之人皆说与过去并无二致。
七如居士(作者名号)说:佣人以老实谨慎守护本心。如今之人,见他当初穷困潦倒,几乎无法庇护自身之时,岂料终可以讨得妻子享受平凡之福?况且是受鬼神暗中护佑!因此,巧佞轻佻之人,终有不幸之日,与所托非人,命运不佳,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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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原文:任城東仲家淺,賢裔仲氏居焉。有為仲氏佣者,母子二人,誠樸謹篤,任勞力,寡言笑,其子年二十未娶。仲氏故家鮮有禮,子弟豪肆,多狹斜群妓淫娃,聚於臨水一樓,絲竹笑語之聲,朝夕不絕。樓臨遠河,過客望之,未嘗不逆而送焉。獨佣子僕役其間,終若勿顧。
一日,主人役往卞泗寄物。歸,至班村凹中,夕陽在山,暮煙將垂,疲息柳陰路傍,擊石鐮吸淡巴菇。往來無人,遙見一女子飄逸而來,年約十八九,蒙髻網,衣服樸潔,面白皙,著秋白褲,小紅布兩翹,疑近村女。佣不敢視。至近,女即趺地坐。佣他顧焉。女曰:「爾吸者濟寧煙草耶?乞假一管。」佣欲易而與之。女曰:「不勞更換。我不勝此力,但令唇尖一嗅香味足矣。爾居何莊?」佣曰:「仲家淺,為人佣。」女曰:「有父母否?」曰:「母在堂。」女曰:「有家室否?」佣曰:「未有也。」女曰:「我作爾婦何如?」佣頰頳,曰:「還我煙具,日暮當遄歸。」女笑曰:「呆塊!年若許,尚靦腆作羞態。野合本非禮,今夜爾俟我於爾寢所。」佣漫應之,取具而去。亦意料為誰家蕩婦耳。晚抵舍,返面主人畢,與老佣同草炕,闔戶就寢。
殘月明滅窗欞,目未交睫,忽見門棖下露婦人足,心憶其來,佯睡。女已入室,且倚其床云:「路遠弓窄,爾先我多時至?」佣不答。女曰:「爾無怖。我固非人,然不為爾害,實與爾有夙緣。我亦善經理。垂白母,我事之,環堵室,負郭田,我當為爾辦。何必向玉川先生家作裹頭奴一世哉!」佣曰:「此事當告我母,許則遂,不許則已,我不敢擅專。請俟異日。」俄而老佣起溲,赤身出戶。女怒曰:「老奴太無禮!女流在,何褻?」以手指之,老佣遂以手自批其頰十餘下。佣為告免。女不得已,訂之而貽以一物,囑勿令他人見,言訖而滅。
及晨,老奴起操田事,自雲半面皆腫,不知何故。佣尋枕畔,有紙裹,啟視則繡鞋一隻,折花囊一枚,持以入,告其母。母戒勿與通。易其處。而女又來,佣堅不與合。其少主人索鞋藏之,而病囈,乃還佣。後女子每夜必至,求媒合,母頗厭患之,無能治。
適濟上落拓生鄉進士劉天驥者,過仲太史家,言其事而異,繼而疑。終乃呼其母子而告之曰:「夫鬼,人為之也。人能為鬼,鬼即可以為人。使人即與人合,而以鬼道處其人,則人亦與鬼近矣。苟人而與鬼合而以人道交,其鬼則鬼特即為人用,即人也,何鬼之有?」乃指架上通書云:「我當與爾諏吉。今夜天德合,河魁不房,無再諉。今不取,恐反受殃矣。」遂與之合。
後年,春夏多雨,將漫蓮堤,佣母子夫婦先其災而去之西鄉。果置產力田,今稱小裕。而佣之謹愨,見之者以為不異其初。
七如氏曰:佣以願守。維今之人,意其遭際窮約,殆不可以庇一身,又烏料其擁妻子享庸庸之福,而鬼神且陰護之?是故佻達儇薄,巧終見拙,又何異於所適之多不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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