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的巫术描写

（一）星占

星占是依照天体星象与气象变化来推测人事吉凶的，俗称占星术。星占以恒星为坐标进行观测，视新星、流星、彗星的出现，日、月、五行与星辰等位置的移动以及云与气的变化为预兆，从而推测人事的吉凶福祸。古代人强调天人合一，用人间事物去描绘天界，然后又翻转过来，认为人类社会是天上神灵世界的一个投影。天上每一个星座都对应着人间的一种事物，每一次天体星辰发生变化，人类社会也会相应地发生改变。《三国演义》中描绘了众多星占星象，也体现了古代人对于天、地、人三者关系的朴素认知。

《三国演义》中共出现二十五处有关星占的描写，其中有预测国事兴衰，朝野更替。在第六回董卓作乱，火烧洛阳城时，孙坚入城救灭宫中余火，回到营寨仰观星象。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孙坚望星感叹：帝星不明，贼臣作乱，万民涂炭，京城一空。[10]30同时在第十四回中，时任侍中太史令王立与宗正刘艾私下交谈说：吾仰观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必有新天子出。[10]70此二人皆从星象变换中预知，大汉王朝国事衰微，气数将尽。当年晋魏之地，日后必定会再有兴盛势力出现。而在第六十五回刘备取西川之时，巴西西充人焦周觐见刘璋说其：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10]339这种星象为帝王之象，劝刘璋不可逆天行事，应早日投降。自此刘备入主西川，自领益州牧，以蜀郡为根基成就霸业。

书中多处占星描写的是天象变动预兆着人事变动，随之必会有吉凶福祸之事出现。在著名的官渡之战中，曹操与袁绍在冀州对战时，有一父老言在桓帝时期，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时有殷馗擅长天文，对父老曾说：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后五十年，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10]160战争的结果，是以曹军歼灭袁军告终，这场战役也成为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典型战役之一。第五十三回中关羽夺得长沙，刘备在荆州整顿军马时，孔明曾夜观星象见西北有星坠地，必应折一皇族[10]272。果然，在两人谈话间，有人报公子刘琦因病身亡。诸葛亮在第七十五回中夜观天文，见将星坠地则知晓周瑜已死，同时见将星聚于东方借以吊丧之名去江东寻得庞统相助刘备。而第七十七回在云长身亡时，孔明见将星落于荆楚之地，便知晓关羽被害，因担心玄德忧虑，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这种原始的天人合一思想，紧密地联系着每一个人物的命运。

（二）梦占

梦占是根据梦中所见的物象来预测人事的方术之一。梦象虽不是真实的，但能够给人留下类似于亲眼看见的记忆。这种思想的基础，是一种原始的梦魂观念，认为梦是人自身灵魂离身外游。因此使得古人产生了存在于现实肉体之外的虚幻精神体的认识，以至于形成梦象是故人或是天对人的灵魂启示的观念。每次梦占都会有占辞，既述说、解释和占断梦象吉凶的文字。占辞的结构大体由三个部分组成：梦像之辞、释梦之辞和占断之辞。[5]4《梦书》之后再利用直解、转释、反说等方法进行占断，预知吉凶。在《三国演义》中也出现以梦定帝王、知生死的描写。

第三十四回甘夫人生刘禅之前曾夜梦仰吞北斗后怀有身孕，因此刘禅乳名为阿斗。在刘备去世之后，刘禅顺利成为西蜀王朝第二任皇帝。第三十八回孙权母亲吴国太临终前曾说：长子策生时，吾梦月入怀；后生次子权，又梦入怀。[10]196有占卜者说梦见日月入怀之人，所生之子大贵。其子孙策人称小霸王统一江东，其弟孙权在公元229年称帝，正式形成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可见帝王将相在出生之前，其母皆有所梦，或是日月，或是星辰，暗示其子必有所成就。而这类帝王梦的出现，与原始先民的社会心理、原始信仰和封建帝王欲加强王朝统治息息相关。

文中还有一种梦出现在人物身亡之前。第九回董卓梦见有一龙罩身，自认为是吉兆，殊不知次日进朝则被吕布等人所害。第五十八回中马超在西凉州，夜有一梦：梦见身卧雪地，群虎来咬。[10]294随后便传来其父马腾，其弟马休遇害的消息。第六十三回刘备在取雒城之前曾梦见一神人，手执铁棒击吾右臂，觉来犹自臂疼[10]324，庞统却不以为然，而最终丧命于落凤坡。在第一百四十回中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梦，梦见头上忽然生出二角，其请来司马赵直解其梦为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飞腾之象是大吉之兆。但遇见尚书费祎时却将实情告知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今头上用刀，其凶甚矣，果真在其得意忘形之际，被马岱斩于马下。这种死亡之梦的出现，也揭示了古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福祸思想。所谓的帝王也好、将相也罢在每个人心中都有对其所作所为的评价，而得之结果，也便是理所应当。

（三）通天

通天也就是与神相沟通，通过特殊的仪式，利用与操纵某种超凡的力量来影响人类生活或者自然界事件，用来实现一定的目的。通天的仪式常常采取象征性的歌舞形式，并且会伴随使用其认为赋有巫术魔力的咒语或者实物。这种仪式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经常出现，在小说《三国演义》中有着生动的体现。典型的案例之一便是诸葛亮借东风。

小说第四十九回描写他首先与鲁肃去南屏山选取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土筑造祭坛。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三层共九尺。每层陈设布置皆有不同。最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西南北四方位各具七面：东方七面青旗，按照角、亢、氐、房、心、尾、箕，成主管东方的苍龙之形；西方七面白旗，按照奎、娄、胃、昴、毕、觜、参，成主管西方的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照井、鬼、柳、星、张、翼、轸，成主管西方的朱雀之状；北方七面皂旗，按照斗、牛、女、虚、危、室、壁，成主管北方的玄武之势。中间一层包围黄旗六十四面，共分八份立于八方，暗合六十四卦。最上层用四个人，各手持法器，用来招风信表风色捧宝剑捧香炉。祭坛下二十四人，各执宝盖、旌旗、白旄、黄钺等围绕四面。一切准备就绪后，诸葛亮便于炉中焚香，于盂中注水，仰天暗祝，最终通明上天，借得了东风。再如小说第九十一回，孔明七擒孟获平定南蛮，欲班师回国，路过泸水时听得水边鬼哭神号，瘴气中阴鬼无数，无法前行。此时孔明令随行厨师宰杀牛马，和面为剂，捏塑成人头，用牛羊等肉填其内，命名为馒头。当夜在泸水岸边，摆设香案，铺陈祭物，列灯七七四十九盏，扬幡招魂。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待到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临祭祀，令董厥读祭文。祭文读罢，孔明放声大哭，情动三军，无不动容。并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次日，见云收雾散，风平浪静。蜀兵安然尽渡泸水。

《三国演义》中还有一位精于通天巫术之人便是左慈。左慈是西川嘉陵峨眉山的道人，学道三十年，偶得天书《遁甲天书》，上中下三卷，分别为天盾地盾人遁。分别习得后有腾云跨风穿山透石藏形变人等超凡能力。但曹操视其为刘备细作，将其关入监狱拷铁索、带大枷、严刑拷打，可左慈毫发未损，全无痛楚；七日不食，却面皮转红。在大宴上，其取墨笔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取得龙胆；又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顷刻之间长出牡丹一株，开花两朵，众官无不大惊，后化作白鸠飞去。曹操令人捉拿左慈，三日之内城里城外同左慈模样相似的共三四百人。尽皆斩之，人人颈腔内各升起一道青气，到天上汇聚一处，化成左慈，向空招白鹤一只骑坐，拍手大笑：土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10]357能通天之人还有黄巾起义领导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号称于神仙的于吉道人等。他们都拥有祈祷上天，呼风唤雨之能力。

（四）相术

相术包括相人术和相地术（还包括相牛、马、犬术，相刀、剑、琴之术等）。相人术是通过观察人的相貌、形体来测断性格福寿之术。相人术所观察的内容包括头、面、手掌、手纹、骨骼、体型等，通常以相手与相面为重点。相地术又称为风水术或者堪舆术，是以观察宅舍房屋或坟墓地形，进行测断吉凶成就之术。早期相地术以观地势为主、占卜吉凶为辅，受汉代阴阳五行学说影响。到魏晋时期除承袭天人感应、阴阳五行之外，更加强调风水布局格式，尤其是山川地势、屋寝方位。

作为我国民俗文化载体的《三国演义》小说，充满着许多相术描写。第一回中桃园三杰初次相遇时描写刘备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曹操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虽说此处不是从相面者口中说出的，但作者的叙述却是从一个暗藏于文中的相面者的视角来描写的。而在第二十九回，对于孙权的面相则出自刘琬之口。书中写孙权方颐大口，碧眼紫髯，汉朝使者刘琬出使吴地，见到孙家众兄弟，于是说：吾遍观孙氏兄弟，虽各才气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仲谋形貌奇伟，骨骼非常，乃大贵之表，又享高寿，众皆不及也。[10]151果然其兄孙策英年早逝，孙权16岁执掌江东大事。就与操、刘相比，孙权活到71岁。比曹操活到66岁，刘备活到63岁，已经算作长寿，更何况是在那样一个医疗水平不发达，尊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在作者的创作观念上，历史上真实的刘备、曹操、孙权是何等相貌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成了日后的帝王，所以具有帝王之相。在《三国演义》相人术描写中，不得不提及的便是对魏延面相描写。第五十三回云长引魏延来见，诸葛亮下令刀斧手推下斩首。刘备惊问诸葛亮曰：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军师何故杀之？诸葛亮的回复是：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斩之，以绝祸根。[10]270虽说在现代解剖学概念中不存在有反骨这一脑骨结构，但是在小说中，诸葛亮死后，魏延果然起兵造反，印证了诸葛亮的猜测。

文中也曾出现相地之术。第一回刘备家之东南，有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相者云：‘此家必出贵人。’第三回李肃牵赤兔马来见吕布，见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丈；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10]15可以日行千里，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在马上作战的冷兵器时代，马匹质量的好坏关乎将士的生命，因此吕布见马高兴不已，称之为龙驹。还有一马为刘备坐骑的卢，蒯良曰：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故名之。此虽能日行千里，但其妨主。先为张武坐骑，后在檀溪救得刘备，在攻雒城一战中借予庞统，而庞统在此战中丧命落凤坡。

（五）占卜

占卜术最早是先民们所使用的一种非理性、非科学性的神秘方法来探测世间事物信息的手段之一，直到人们对于天地万物运动规律有了成熟认识并且能够模拟其运行变化之后，其才真正有了预测性质。现存可考最早的占卜术是甲骨卜，周代以后出现占筮专书，产生择吉术和形法与式法。《周易》是古人卜筮活动发展到了高度阶段而产生的，它的卦相中已蕴含了思辨，富有了哲理。[2]98-104此书问世后使得占卜理论日趋成熟，人们对于天地万物、阴阳五行的运行变化法则有了明确的认识。利用义理、象术，结合六十四卦辞使古人开始进入接近理性模型推断来预测的时代。《三国演义》中描写占卜最多的也是依《易》而卜。

第三十八回写孙权弟媳徐氏，极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象大凶，劝翊勿出会客，孙翊没有听从，参加了这次聚会，结果被手下将领边洪所杀[10]196。第四十一回刘备行军途中，忽然间狂风在马前刮起，尘土冲天，平遮红日。于是简雍袖占一课，失惊曰‘此大凶之兆。主公可速弃百姓而走’，随即曹兵赶来，刘备抵挡不住，兵败当阳县，妻离子散。又如第一百零六回公孙渊手下参军伦直所闻，城中出现多种怪事。其一，有犬戴头巾，身披红衣，在屋上化作人行。其二，城南乡民做饭，在饭甑之中，见有一个小孩蒸死于内。其三，襄平北市中，地面忽然塌陷一穴，涌出一块肉，周围数尺，五官俱全，唯独没有手脚，刀箭也不能伤害他，不知为何物。有一占卜者言：有形不成，有口无声；国家灭亡，故现其形。数日后公孙渊被司马懿所擒，斩首示众。小说着重描写的除孔明的神机妙算外，还有就是管辂的卜术高深莫测、神机妙算。

曹操被左慈法术所困，太史丞许芝向其推荐管辂，说其经历。曾有安平太守王基，与其妻时常患有头风，其子又患心痛。请管辂卜之，其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10]358。于是便找人掘地八尺，果然有两幅棺材。一棺中有矛，另一棺中有弓箭。管辂令人将其骸骨带去城外十里之外埋葬，王基妻子与儿子遂安然无恙。在曹操将其请入军中后管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不多时日，果然传来鲁肃身故，刘备派遣张飞、马超进攻边关的消息。曹操欲兴兵讨伐，而管辂卜之曰：大王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后来，许都守将王必国因叛乱而失火，在战乱中中箭身亡。曹操方悟管辂火灾之说，遂重赏管辂。管辂因此也成为《三国演义》中著名的预言家，书中也有诗称赞其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卦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