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仁宗嘉庆年间,在东北宁安府,曾发生过一桩令人头皮发奓的诡谲公案。



说,彼时,府东有一周姓人家,家境殷实,家风清正。



长子早婚,已生儿育女;



次子名周文轩,知书达理,转眼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家世好,小伙子有品有貌,自然成了一众怀春少女眼里心里的香饽饽。



不过,这婚配成家乃人生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于是,经再三斟酌,筛选,周家老爹终于给二子周文轩敲定了一门亲事。



女方姓乔,闺名英英。



取自《诗经》,英英白云,露彼菅茅。



人如其名,也是个眉清目秀、俊俏姣好的温良女子,且门风清白,甚合周老爹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就择个黄道吉日,成全了这桩好事吧。



哪料,让周老爹万没料及,就在本该你侬我侬的洞房花烛之夜,却出事了



当晚,及至亲友散尽,闭门落闩,周老爹回了房,刚刚躺下,就听院中传来一阵嘈杂乱响。



听动静,像是撞倒花架,花盆坠地的碎裂声。



莫非,家里藏了好热闹的听房者?



周老爹急忙披衣,出屋,查看究竟。



月挂枝头,清清亮亮。



周老爹很快瞧见新过门的儿媳乔英英,正伏在天井回廊处嘤嘤地哭呢。



悲悲切切,肩头颤动,样子甚是可怜。



英儿,这是为何?周老爹问。



迎娶之前,亲家见面,周老爹曾跟英英父母表过态,会视其为亲生闺女。



所以,才唤了一声英儿。



爹,他打我。



话出口,呜,乔英英哭成了泪人儿。



可不,鬓发散乱,眼眶红肿,粉嫩嫩的腮上平添了几道指印。



明摆着,是挨了耳光。



恰恰这功夫,周文轩走出了新房。



周老爹登时蹿火,跨步迎上,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



混账东西,跪下。英儿不点头,今夜不准你起来!



这下好,好端端的洞房夜,变成了罚跪夜。



而对于儿子儿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周老爹自然不便过问,随之气鼓鼓回了房。



一夜无话。



只说次日,天色微亮,周文轩就抖着麻软双腿,向新娘子乔英英认了错。



称自己喝懵了,真记不起动过手。



但不管如何,都是我的错,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绝不再犯浑。



俗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乔英英虽心有余悸,最终还是原谅了他。



周老爹见状,也暗暗松了口气。



家和方能万事兴嘛。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



但说这日傍晚,瞅着小两口欢欢喜喜回了房,周老爹禁不住做起了抱孙子的美梦。



焉料,短短片刻,小两口竟又啪啪啪,千万别想多,是动上手了,直打得鸡飞狗跳,形同三世冤家。



若非周老爹没避嫌,撞门而入,如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儿子周文轩就掐晕了乔英英!



混账东西,你失心疯还是中邪了?!



一个巴掌甩过去,周老爹还不解气,又抬脚狠狠踹了去。



周文轩躲闪不及,身子后仰,脑袋磕上桌角,晕了过去。



不对劲啊,从小到大,儿子素来文质彬彬,别说动手打人,就算动口骂人都自觉不齿。



如今,怎么一入洞房,便斯文全无,秒变禽兽?



这里面,怕不是有何蹊跷?



又是一月过去。



就在周老爹忧心忡忡,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二弟从京城回宁安府,省亲祭祖来了。



二弟名周晞,颇有才气,是通过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进京师为官的。



是日傍晚,接风席上,见大哥愁挂眉头,周晞便放下酒盏,细问缘由。



轩儿是我看大的,品性温和,谦恭有礼,这怎么可能?



唉,你是没看到,他打英儿的模样有多吓人。更可气的是动完手,还装糊涂,不认账。



说话间,也真是上眼药,叮叮咣咣,小两口又打上了。



而此次,周文轩吃了亏,被抓得鼻青脸肿,落败而逃。



乔英英依然不肯罢休,披散着乱发紧追不舍。



一时间,周晞看得呆住了。



这,哪里是温良娴熟的侄媳,分明是东海母夜叉啊。



也便在此时,只听周家长子的小女儿稚声稚气地叫起来:



爷爷,二爷爷,这里面好像有人,在跑,在打架呢。



小女孩所指的地方,是周文轩和乔英英卧房的门框。



周晞先是一怔,紧接着起身步去,侧耳细听,凝神细看。



看着,听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的确,门框内里,有哒哒哒之声,非常轻微,似在相搏。



这门,谁做的?周晞问。



城南赵木匠。周老爹回说,轩儿新婚,我便雇他重修了这房门。



取斧头来!



斧头取来,周晞再不多言,嘁哩喀喳,几斧头下去,门框遽然裂开。



门框内,竟留了空,整体宛若闾巷。



巷中,两个高不过半寸、有头有脸亦有手有脚的木制人偶,正在追逐撕扯,一圈圈地跑。



从形貌看,那两个人偶,当是一男一女。



此刻,女人偶明显占了上风,已将男人偶扑倒在地。



再看院中,新妇乔英英业已扑倒了周文轩。



二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魇镇。



也难怪周晞会瞧出个中蹊跷。



近些年,他跟随师长、《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昀埋首故纸堆,整理驳杂史料。



闲暇时间,又最爱捧读纪昀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



其中,便记有这样一个故事。



说,一富家子弟,滥赌成性,手气又奇差无比,以致屡赌屡输,没多久便倾家荡产。



一日深夜,赌徒又去了赌场,妻又气又恨,正向隅垂泪,隐约听到了一阵掷骰子和呼喝声。



抬眼寻找,声音好像是从正厅大梁上传来的。



妻倍感纳闷,便搬来木梯,爬上了房梁。



天,房梁隐蔽处,居然藏着四个小木人,正围桌掷骰子呢。



更令人讶异的是,碗中骰子,面上只有一、二、三,没有四、五、六!



妻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将六颗骰子的面,全翻成了四、五、六。



从此,赌徒丈夫每赌必赢,很快把输掉的家财全赢了回来。



这晚,赌徒屁颠屁颠正欲出门,妻抓起剪刀拦住了他:你若再走,我就死给你看。



捱到半夜,夫妻搬梯上梁,又发现了那四个小木人和骰子。



而这,便是坊间传言中的阴险下作之术:魇镇。



不料想,眼下,家中竟也出了这等怪事



以人偶为镇物,藏之门框,并施法布咒。



每月一次,惑人心智,使夫妻互殴,反目成仇。



能用这下作法子,得有多大的怨啊。



万幸女娃心境澄清,耳聪目明,碰巧听到偶人的细微声响;



再加上周晞读过此类怪闻,也算机缘巧合,方解开了个中诡诈。



不然,这桩姻缘,打散事小,若闹出人命可就摊大事了。



听到这儿,周老爹不觉冷汗涔涔,亦恍然大悟。



原来,见周家家境殷实,周文轩又一表人才,不少门户都托请媒妁,登门说亲。



这其中,就包括城南赵木匠。



赵木匠有个女儿,相貌尚可,但爱抛头露面,品行差了些,周老爹便婉言给拒了。



基本能想见,赵木匠心生怨愤,便借重修房门之际,暗中做了手脚。



若真是这样,那他的心思也忒阴毒了些。



说罢,周晞命人取来半碗鸡血,以师长纪昀曾说过的法子解了咒,接着将两个木制人偶的头,伸进了燃烧跃动的烛焰之中。



说来也巧,次日,在街上,周老爹遇着了赵木匠。



赵木匠满头生疮,脸庞赤红,如同脑袋插进过火热灶坑一般。



而接连走了几家药铺,坐堂医皆敛眉摇头:



这病,啧啧,我从未见过,不敢开方用药啊。



既然没药可治,那就疼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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