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阅·核桃林|刘易斯·芒福德： 《技术与文明》

享阅·核桃林|刘易斯·芒福德： 《技术与文明》

技术的出现与发展，始终是讨论人类文明时无法避开的一环。一方面，技术的发展确实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让人们从自然的众多束缚中得以挣脱。另一方面，技术的出现又给人类社会带来了许多无形的枷锁与发展的陷阱。

《技术与文明》一书成书于20世纪30年代，彼时的世界经历了两次工业革命，正处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经济大萧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战争机器的破坏力，大萧条中的资源错位，让芒福德愈发审慎地看待技术的发展，以及技术与文明之间的关系。

一、“机器体系”的诞生

技术的出现并不是人类文明的灵光一现，机器的诞生也不是工业革命的突发事件。在经历了漫长的文化准备与物质推动下，涵盖各种形式的工具、仪器、设备、实用设施，以及工业取得的或新技术所隐含的所有的知识、技能、技巧，还有机器的“机器体系”才得以诞生。

时钟与透视法的发明，动摇了人们的时空观念，无限的空间与永恒的时间变得可以被测量、被掌握，甚至是被征服。时空被具体化，人们的生活也可以据此进行分割与协调。货币让人们意识到衡量事物的价值可以借助抽象的符号体系，这意味着标准的诞生。曾经征服自然的欲望催生了炼金术等一系列“魔法”，虽然没有从铅中真正炼出黄金，但化学科学却在炼金术中诞生了，“魔法”炼化为了科学。而教会与军队的规章化行事，更是在一次次的宗教战争与社会变革中逐渐被内化为整个社会的行事准则。最后，物理科学的发展，让人们逐渐意识到，当环境被简化，人们就可以更接近完美的真理，这或许不能再现真实的世界，却意外符合机器的发展逻辑。

在文化准备之外，还有物质需要的长期推动，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采矿业与战争的推动。人类的繁衍生息，需要开垦土地、利用资源，同时为了族群发展，养活更多的人，可能要对外扩张，获取更多的土地与资源。这个时候，就需要工具来开发资源，要战争去占领土地，所以工具和武器就成了必不可少的用品。而工具和武器想要超越原始阶段，必须要借助石头、金属等，打造出尖利的棱角。那就需要采石、采矿。随着需求的提升，要往更多更深的地方去挖掘矿产，需要更大动力、更加先进的机器体系来帮忙。同样，战争的发生需要更高级的武器，这不仅仅需要充足的原料，更有赖于技术的进步，这也推动了机器体系的发展。

采矿业的发展，需要不断更新技术。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这时候就要允许一部分人仅投资而不付出实际的劳动力，来加入采矿的队伍。同时，采矿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行业，“一夜暴富”的美梦吸引了许多投机行为，吸引了更多的资金入伙。大家付出的劳力与收入并不均衡，逐渐产生了阶级分化、阶级斗争等等事件，甚至演变为战争。战争的入场，彻底摧毁了之前建立的行业工会，使其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人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成为了被工资、消费绑定的奴隶。另外，战争又会增加不确定性，为了赢得战争，需要更新武器，这就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所以就需要将矿藏抵押给金融机构以获取钱财，这样一来，又加重了资金在采矿业的参与，形成了更强的剥削。

同时，矿工、军人等等因恶劣的工作环境，不得不压抑欲望，在回归生活后，亟待释放这些压抑已久的生理需求，芒福德在这里用了战神和爱神作为比喻。战神在外征战后回到家中，积攒的欲望需要爱神帮其疏解，爱神也需要鲜花、珠宝、绸缎了装点自己，这时就产生了消费的需求。消费或许不能真正帮工人们健康地排解欲望，但却真的在一定程度上拉动了机器体系的发展。因为不断增长的需求，使得机器体系的存在必不可少，只有机器才能满足消费需求带来的巨大缺口。这也就让机器体系的存在找到了合理的目的，消费成为了拉动生产、拉动机器进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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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个技术时期

芒福德将机器体系与机器文明划分成三个连续但又相互重叠、相互渗透的阶段：始生代技术时期、古生代技术时期和新生代技术时期。

始生代技术时期的主要动力来源是水能，使用的主要材料则是木材。这个时期有些漫长，技术的发展也显得有些缓慢，但却诞生了许多影响后来两个时期的技术发明。比如科学的实验方法让人们更容易获得发明的灵感，纸张与印刷术促进了知识的传播与保存，大学等机构更是为科学的发展搭建了适宜的平台。这个时期的许多发明一定程度上拓展了人们的感知能力，让人们对外界的刺激也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更灵敏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但因为水能的分布不均，这一时期的技术发展在分布上存在极大的不平衡，而且由于技术发展的不均，以及技术发明带来的财富差异、阶层分化，使得这一时期的技术逐渐演变为人对人的剥削。

古生代技术时期则是“煤炭-钢铁”体系，混乱无序成为了这个时期的特点。环境的破坏与污染、工人生存状况的不断恶化、感官与思想的窒息、对进步的教条认知、阶级斗争、国家斗争构成了这个时期。人群被分化成了不同的阶级，国家也分化成了机械生产与食品和原材料供应基地两个阵营。但是，这一时期，环境的缺乏色彩本身却激发出了感官上的补偿，诞生了印象派画作、交响乐等等艺术。同时正是由于古生代的极端无序，强化了人们对于秩序的探求、强调了人类的生活目标。

“电力-合金”体系的新生代技术时期正是在古生代之后开始了转变与新生。技术与科学的发展不再仅停留在物理和数学领域。而电力、新材料等应用，转变了过去过于集中的生产。因为电的使用，不再像过去那样，必须接近水能、煤矿的所在地，电力的输送更加便捷，使得工厂的选址不必再根据能源的分布。同时，交通、即时通讯的发展更是促进了生产的分散。人们开始思考如何保护、改善环境。生产的分散，也使得人口也得到了规划。人们不必集中于某个城市、某个地区，而是可以根据生活的需要选择更好的环境居住。

三、社会对机器体系的抵抗与消解

机器体系的出现，改变着人们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甚至改变着社会的运行模式。在机器体系的影响下，人们的时间不再由自己掌控，而是根据机器体系的要求，需要在时间上保持规律性，要做到守时、按计划，甚至是受控制。机器发展的重点在于能不能生产更多的商品，不管商品是否需要就直接生产，不管发明是否有用就直接应用，不管动力是否有效就直接利用。结果是人类的个性被忽视，需要被动适应各种标准的商品。被机器从自然束缚中解放出的人类，转身又被社会必要的集体合作所束缚。因为机器需要每一环、每个操作都必须平稳且按正确的速度进行，这样才能保证整个程序的有效运行，所以社会各元素之间也必须普遍建立紧密的协调。

人们面对机器体系带来的压迫，萌生抵抗。起初，人们选择砸烂机器或杀死机器的发明者等直接的方法。后来，人们希望通过浪漫主义的道路来抵抗机器。他们崇拜过去，重拾旧的生活方式；他们崇拜自然，希望摆脱社会的强制；他们崇拜原始，却在商业的解构下，渐渐偏离初心。但种种尝试并不能直击机器体系的根本，并最终转化为了机器体系的代偿。

芒福德赞赏浪漫主义者抵制机器体系的态度与勇气，但他并不认为抵制机器体系，就是要销毁机器、回归原始，机器对人类文明也并非没有正面影响。人们在消化机器体系带来的影响时，也确实将一部分正面影响内化为了人类文明。比如尊重规律、尊重客观，比如简洁的机器审美，还有标准化生产下的平等观念，以及务实的发展理念。机器不是孤立存在的，机器与文明之间也不是剑拔弩张的完全对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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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机器体系”终将消亡？

在经过观察与思考后，芒福德在书中末尾提出了机器体系的消亡。当然，这并不是指人类要退回原始社会，而是回归初心，让机器能够普遍服务于生活。保持有机的意识形态与平衡的发展观念。协调能量的转化与使用，让生产更加经济，让消费恢复正常，让人口、环境更加和谐，让创造社会化。同时在生产体系内部成立组织，帮助协调生产的运行。消费者组成合理健康的同盟，调节各类消费。国家间相互合作，协调各种资源与生产。

显然，《机器与文明》时期的芒福德虽然谨慎，但依旧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芒福德在书中对未来由电力与合金引导的技术发展保持相对乐观的态度，在当时的芒福德看来，电力的发展可以帮助人们打破机器体系的残酷统治，带来更加健康、平等、清洁、平衡的美好生活。但是时代更迭，世界并未按照芒福德曾经设想的那样，在电力的带领下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芒福德的思想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转变。

晚年的芒福德逐渐从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转向了更加犀利的技术批判者。在此时的他看来，电力不仅没有创造平衡的完美世界，反而继续强化了机器的霸权，加深了技术对人类的控制与绑架。

芒福德在书中说，技术的发展总是稍稍快于文明的发展。此时的世界似乎依旧在“机器体系”的控制之下，且这种控制愈发隐蔽，甚至让人“甘之如饴”。“机器体系”是会消亡，还是走向更强大的控制？它的消亡有赖于人性的完美，还是技术的进化，对于当下的世界来说，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参考文献

[1] 刘易斯·芒福德著, 陈允明, 王克仁,等. 技术与文明[M].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09.

[2] 王华. 从电子乐观主义到厄运预言者:刘易斯·芒福德的媒介技术思想及其学术影响[J]. 新闻与传播评论, 2018(3):9.

[3] 赵俊海, 刘永谋. "巨机器"时代人的异化及其救赎——简论刘易斯·芒福德人文主义机器哲学思想[J].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15, 31(11):6.

[4] 韦宜. 刘易斯·芒福德“批判技术统治”思想研究[D]. 广西大学,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