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社会》3：为什么不是希腊征服了罗马？

希腊征服了罗马？ 773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

你好，我是顾衡。

上一期，咱们用古罗马和古希腊作为例子，说明了一个社会，只要处于和平的状态下，财富分配就会逐渐趋向于越来越不平等。

这让我脑子里产生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希腊征服了罗马，而是罗马征服了希腊呢？毕竟，罗马人还在七个小山包上种地的时候，希腊人就已经把他们的殖民地拓展到西西里甚至马赛了，像青蛙一样，布满了地中海这个池塘。

罗马征服希腊的三种解释

关于这个问题，可能的解释有很多。按拉塞尔·柯克的说法，希腊人小聪明有余，大智慧不足。天天蹲在广场上扯淡，杠精起来一个顶八个。

另外，柯克说希腊人的宗教也不够好，没有为共同体成员提供一个具有精神超越性的基本道德共识。用柯克自己的话说，就是希腊神话既不鼓励人类对永恒的渴望，也不清楚宣告人类应当遵守的准则。而罗马人，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虔敬。大家都敬神，那么就容易达成思想统一。

希腊和罗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差别，就是在对待公民权的态度上。雅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仅要求夫妻双方都是雅典公民，孩子还得是合法的婚生子，才能有公民权。也就是说，雅典的公民权是一个不断排他和纯化的过程。而罗马却总是乐意把公民权授予共和国境内各民族的精英。也就是说，罗马的公民权是一个不断接纳和认同的过程。那这么着，一个盘子越做越小，另一个盘子越做越大，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当然，光是到处发绿卡也不顶事儿，还必须有一个稳定的法律体系来配套。罗马制定了成文的《罗马法》，用来管理罗马公民。还制定了成文的《万民法》，用来管理罗马境内的非罗马公民。你不管法条合理不合理，平等不平等，至少它的输出是稳定的，是可预期的。而雅典的法律就笑话了。它是由抽签产生的陪审团用数人头投票的办法来判案子。这哪有个准儿？所以，雅典人连自己都统治不好，就更别说统治别人了。

好，为什么是罗马人征服了希腊人，而不是希腊人征服了罗马人，现在已经有两个解释。

一个是希腊人太轻浮，100个人里有86个杠精，思想统一不起来；
第二个是希腊城邦的公民权是一个不断剔除的过程，公民和女奴生的孩子、雅典姑娘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孩子，都不给公民权，外地来做生意的就更别想了。而罗马却正相反，征服了别人之后，会主动把当地的精英接纳为罗马公民。我觉得这确实是一条很重要的原因。

沙伊德尔用不平等这个角度，为我们提供了第三个解释。对我真是相当有启发。

上一期咱们提到过，罗马贵族对平民的榨取率达到77％，而雅典却只是49％。也就是说，雅典不平等的程度要远低于罗马。这个，是不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原因呢？

咱们设想一个案例来分析分析。比方说，有两个村子，张家村和李家村，这两个村子人口一样多，都是100户农民，也各有一个地主老财，分别是张扒皮和李扒皮吧。张家村的榨取率是77％，也就是说，总共100个馒头，张扒皮能拿走77个；李家村的榨取率是49％，也就是说，总共100个馒头，李扒皮只能拿走49个。那么，如果两个村子打起来，谁会赢呢？

你可能认为李家村会赢。因为100个馒头李扒皮只拿走了49个，100个农夫吃了51个馒头。每个人大半拉馒头吃下肚，力气大。另外，李家村比较平等，大家就很珍惜，所以愿意为村子拼命。

但是，榨取率低，恰恰说明李扒皮对李家村村民的控制力度低，他的战争动员能力就低。而张扒皮有能力把榨取率提高到77％，也恰恰说明了张家村村民对张扒皮的依附程度高。

就拿上一期的例子来说吧，为什么我和熊大每天打到十只兔子，我分给他三根兔子尾巴他也只能接受呢？因为他已经是个200斤的大胖子，跑不动了。如果他只是从120斤胖到130斤，我就没有办法把他压榨到这个程度，对不对？

所以，一定是不平等程度高的村子，会在战斗中赢得胜利。越是均富的社会，战争动员能力就越差。

就拿雅典来说吧，本来它的不平等程度就低，伯罗奔尼撒战争失败后，富人遭到重创，财富不平等进一步被削弱，它的战争动员能力也就进一步被削弱。八十年后，面对马其顿的腓力，也就是亚力山大大帝的父亲的威胁，雅典竟无一人是男儿，整体陷入麻木不仁的状态。

为了动员人们参战，古希腊最擅长演讲的德谟斯蒂尼就大声疾呼：雅典的男人们，你们曾经拿起武器反抗波斯人，反对斯巴达人，你们亲身参加战斗，直面危险，为的是让他人获得权利。但是现在你们就要失去自己的财产和自由，却还在坐以待毙！但是，就连这位伟大的雄辩家也失败了，他的话根本就没人听。

这就是为什么罗马人征服了希腊人，而不是希腊人征服了罗马人的第三种解释。

如果我们把不平等指数直接理解为社会资源动员指数，就可以理解很多事情。比如农业社会为什么能够轻易地战胜采集社会，除了人口密集程度高之外，社群内不平等程度高、动员能力强，也是传统农业社会获胜的一个重要原因。

帝国扩张的逻辑

好，现在咱们知道了，财富分配不平等程度更高的政治实体更具有竞争优势。那么像这样的国家下一步要怎么发展呢？

首先那肯定是扩张嘛，扩张的理由也很好理解：罗马征服希腊和地中海周边其他各民族的过程，就像今天股市上市盈率高的公司兼并市盈率低的公司一样，都是强者征服弱者。区别只在于前者社会动员能力强，而后者是融资能力强。但内在的逻辑是一样的。

所有的帝国、所有的大公司，都必须保持不断扩张，就像鲨鱼需要不断游动，才能存活一样。因为，帝国内部对底层民众的榨取率已经到了极限，只有吞下一块新的、不平等程度不那么高的蛋糕，并把新蛋糕的不平等程度也迅速提高到极限，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盈余，从而缓解一下绷得太紧太久的社会矛盾。

那没有蛋糕吃了，也就是没法再扩张了的时候，怎么办呢？就像罗马和咱们中国的汉朝，手搭凉棚四处眺望，已经没有值得征服的地方了。罗马共和时期，就有周边的一个小国家投票决定归顺罗马，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罗马说谢谢，我们不要。为什么呢？因为统治它的成本高过从它身上得到的税金，不划算。

对罗马来说，外面没得吃了，统治阶层内部就会发生动荡，以实现财富再分配。但这只是肉食者狗咬狗，和老百姓没关系。因为沙伊德尔说了，在前现代社会，财富来源于政治权力，底层民众一直处于被榨取的极限，他们的生存状况已经悲惨得无以复加，所以反而成了一个恒定的常数。

也就是说，如果有战争，那么肉食者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财。但是如果没有战争了，那肉食者内部就会发生清洗和内乱。

罗马的第一次内乱，也是最富于戏剧性的一次内乱，发生在公元前83年。苏拉贴出一个名单，列出反对他的元老和富豪的名字，并在每个人名后面标出了赏金。300个元老，105位惨遭杀害，家人被流放，家产被没收。元老们的巨额财产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再分配。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可以回头看看古代中国的情况。

古代中国没有元老，皇帝通过一个官僚系统来实施统治。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官员就会上下其手，贪污自肥。如果对外有仗打，那么皇帝和他的官僚就相安无事。朝廷用人之际嘛，皇帝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但如果是天下承平已久呢？那皇帝就要打击贪官污吏了。

据沙伊德尔估算，中国清代的官员，台面上的收入，也就是俸禄，只占到他总收入的1/12，其他都是桌子底下的灰色收入。如果做到巡抚级别，俸禄则只占到总收入的1%。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真不是白说说的。而和珅呢？他的财产超过了他俸禄的四十万倍。那么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也就成了必然。

不过，咱们这里说的还是和珅和嘉庆，无论和珅倒不倒，好处都不会分到老百姓头上，这个道理前面已经说过了。

总之啊，要么打仗扩张，要么内乱。那在前现代社会，统治阶层内乱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最后咱们来看一个例子。奥斯曼帝国探索出了一条智力水平比较高的道路。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借鉴了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的经验，就是每年派人去亚美尼亚和巴尔干地区，把最贫穷的基督教小孩子抓来，放在身边洗脑，让他们皈依伊斯兰教，并形成对皇帝个人绝对的忠诚。美剧《权力的游戏》中的无垢者，原型就来自这里。

这些无垢者长大后，皇帝就让他们当大官，当将军。让最贫贱者掌握政治权力，这样就不会形成一个由贵族和官宦人家形成的中间层。这些无垢者也贪也占，但是他们的官职不能传承，出身又太低贱，一死家产就立即罚没，所以敛财并无意义。在位的时候敞开肚皮多吃点儿多喝点儿，也就是这个了。

好，这一期，咱们聊了聊前现代国家，不平等程度高的政治实体为什么会具有竞争优势，不断地实现对不平等程度比较低的地区的征服，从而使得人类社会的不平等具有了传染性和传播性。

而在不能扩张的时候，国家，这个专业的暴力机器就会发生政治动荡，并伴随着巨额财富的再分配。下一讲，我们介绍可以暂时逆转不平等进程的四骑士，也就是战争、革命、瘟疫和国家崩溃。我是顾衡，感谢你的收听，咱们下期见！

划重点

1）之所以是罗马人征服了希腊人，除了希腊人精神不统一、希腊人的公民权具有排他性之外，还出现了一种新的解释：不平等程度高的政治实体，战争动员能力更强。

2）在前现代，财富不平等程度更高的帝国，只有通过扩张来维持生存，而在不能扩张的时候，国家这个专业的暴力机器就会发生政治动荡，并伴随着巨额财富的再分配。

网友互动

0）

罗马帝国必须靠打仗才能维护统治，否则就内乱；人必须靠做事才能维护内心秩序，无事可做的时候反而容易空虚，焦虑，抑郁

所以人不能太闲。

1）

如果拿人体来做类比，向外扩张好比运动，时不时的运动给身体适度的打击，身体各部分功能才会维持或提升。

长时间不运动，身体觉得太安逸就会开始内耗。（比如，拿这么多肌肉也没用，扔掉一些吧）

2）

不过希腊人虽然打仗不行，但是他们思想上的火花还是开的很灿烂的。

这也说明了余闲的价值，自由闲暇的时候往往会产生很多新的想法，运动过后也需要休息给身体留出超量恢复的空间～

3）

总之，不变并不能维持不变，表面上的不变，其实只是动态平衡。

另：无垢者是不是相当于古代中国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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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宣誓

自愿加入顾衡沙发党

严格遵守抢沙发时间

严格执行抢沙发规则

严格要求自己

坚持听课坚持打卡坚持留言

和所有顾衡沙发党成员一起终身抢沙发！

顾老师

我宣誓入党了

你看组织给我安排个啥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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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今天课已学完。国家的视角纸质书已到。开始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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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内容实在可以配上得到听书栏目的《东南亚》~

石泽良昭《讲谈社世界史6：东南亚》

加上顾老师的解释，会对伟大的吴哥王朝理解的更加深刻。

听了一课一本书，让人落泪的吴哥窟古迹和希腊帕维侬神庙，忽然都变得能呼吸会交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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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极必衰是历史论述中常有的观点，罗马帝国在最强大的五贤帝时期就已经埋下了日后衰退的种子。罗斯托夫采夫指出，在维斯帕先时代开始，帝国的兵源就开始转变，过去都是征召城市出身的资产阶级年轻子弟入伍，但这群人已经开始腐化，他们逃避兵役，而且少子化的问题也十分严重，逼的皇帝不得不开始向农村选人。这之中最大的差别是，其一，当时的农民罗马化(文明化)的程度明显低于城市，这使军队有野蛮化的趋势；其二，阶级对立始终存在，过去的贵族被取代，两边的斗争并没有趋于缓和，事实上成是资产阶级的堕落程度有而过之，而军队主流变成农村，这代表武力开始落入平民手中。三世纪引爆的那场危机，正是城市资产阶级跟农民之间的内战，塞维鲁以农民军队的支持夺取了政权，在他们的期盼中，开始一场社会革命，希望能重新分配财富。但是秩序一旦失控，要恢复它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经济不平等固然可以带来控制力的增强，但是就像一条抛物线，在不能扩张的时候，暂时逆转不平等进程的四骑士就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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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顾

老师特有的讲述气质，总是让我们在轻松愉悦的阅读之余，还获得了知识的积淀。????（花式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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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丰富的蛙田里多无毒之蛇，食物匮乏的沙漠里多剧毒之蛇，可捕食之物的难易和多寡，决定了蛇的战斗力。

统治阶级如果是坐寇，圈地之内，如果民众再无盘剥余地，可不得对外抢劫，而中国几千年历史，最知道会抢劫部族的彪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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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的一课，榨取率正相关依附程度与战争动员多么好的洞见！

提点小问题：

按照这个观点，封建社会的榨取率肯定低于奴隶社会，如何理解封建社会取代奴隶社会的必然性呢？

榨取率真的是越高越好吗？国立为因变量，榨取率为自变量的函数是否存在极限？好像不是很容易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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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定生产力水平限制下，古代国家动员能力的提高客观上呈现出来是社会的不平等，不平等会在客观上带来的对动员能力的侵害，为了消解这种侵害，国家必然走向扩张，扩张暂时带来动员能力的提升，但随后一系列大规模资源的流动（资源倾向于流向利用效率最高的组织中），客观上带来进一步的不平等，而这又启动了对帝国动员能力的进一步侵害...death spiral ！要打破这种循环，四骑士（战争、瘟疫、暴力革命、国家奔溃）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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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希腊人里为什么是100个里有86个杠精？另外14个正在来找你抬杠的路上????????????

#抢蛋糕与割蛋糕#

向外面抢蛋糕容易的时候，就全国一起抢；当抢蛋糕成本太高，就收拾内部软柿子，重新分割固定的蛋糕。

更有意思的是，内部越不平等，穷人对权贵的依附越深，越能被权贵组织，也越能被煽动一起出国抢，或者成为指向内部政敌的枪。

时不时会在新闻上看到韩国与朝鲜互怼，谁是软柿子就很明显了，看谁的贫富差距大，谁的动员能力就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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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元老院元老和富豪人名后面被标赏金的故事，听的让人毛骨悚然内心拔凉。实际上这样故事可能历来都在上演，不过外套换了演员改变。

我指定是轮不到能上演的那拨，但是依然有狐死兔悲之感。

（昨日知识城邦所见，一ID叫UP的学友说，作为分母的草民，最重要的自觉，就是尽量避免受伤害，不被诱惑所驱使。简直有被高榨取就高榨取吧的无力感。还能咋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