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 被讨厌的勇气：费曼幸福的源头

你好，欢迎来到《科学人物课：费曼》，我是卓克。

现在请你设想一下，如果费曼是你的同事，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很多人都会觉得，能和这样一位睿智又爱表达的诺贝尔奖得主共事，一定是偌大的荣幸，令人终生难忘吧？

终生难忘倒不假，不过这个难忘可能并不怎么愉快，因为很多在费曼身边工作的人体验都不是太好。

这一讲，我们就说说费曼的个性中令人讨厌的部分。当然，这个讨厌有时候是需要加引号的。

不怕得罪同事

费曼参加原子弹计划的时候，最早是在普林斯顿大学内部。当时和费曼一起搞计算的，还有其他几个研究生，其中一个是他的师弟。最初大家都觉得，可以承担国家最重大的秘密研究计划，既有压力，也很光荣。

结果有一天，费曼把计算完的草稿纸团成团儿，扔给了他的研究助理，让助理把废纸扔进纸篓。助理很不高兴，你为什么不自己扔呢？费曼说，我的时间比你的更值钱，不信我们算算。然后，他就用当时办公室里每个人领的薪水，除以把纸扔进废纸篓的过程中纸团在空中划过那道抛物线所需要的时间，就得到了谁扔废纸耗费的人力成本最少。

结果非常尴尬，最低的人是费曼那个师弟奥卢姆（Paul Olum）。奥卢姆可是哈佛大学数学系的优秀毕业生，原本是来参与国家重大项目的，结果成了一个专门适合扔废纸的人。

在和费曼搭档担任惠勒助手的那段时间，奥卢姆很郁闷，因为费曼常常得出一些没有经过证明但最后又被证明是正确的结论。他自己总是搞不懂，于是经常遭到费曼的奚落和嘲笑。虽然费曼并没有恶意，但奥卢姆心里总觉得别扭。

研究小组里，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情况。他们有些人最后选择臣服于费曼惊人的才智，接受费曼偶尔的嘲讽和谩骂，并且期待费曼对他们工作的赞美；有的人则在这种自尊受挫中重新发现自我，放弃了继续从事物理研究的梦想。

奥卢姆就是后者。他后来没有留在惠勒手下搞物理，而是重新研究起了数学。虽然后来他已经是俄勒冈大学的校长了，但每次谈起费曼，他的情绪还是很复杂。

你说，费曼这么做，难道不怕得罪同事吗？

挑衅其他学科

除此之外，和很多物理学家不同，费曼还是一个非常反感哲学的人。他是这么评论哲学的，科学哲学对于科学家的作用，就像鸟类学对于鸟类的作用。也就是说，根本没什么作用。

自己反感倒也罢了，他还直接向本校的哲学教授们挑衅。

在普林斯顿大学时，有一次，费曼吃午饭的时候和哲学系老师们坐在了一起。听到他们聊怀特海的名著《过程与实在》，费曼就忍不住问了一些问题。然后，他就被热情地邀请参加哲学系研讨班。在班上，费曼问了一个问题：砖头算不算本质客体（essential object）呢？结果，引起哲学系教授们一通混战。

其实在物理学和数学界，非常重视哲学思想的大有人在。比如，爱因斯坦就对康德和叔本华的理论很有研究、罗素写过《西方哲学史》、海森堡写过《物理学与哲学》。费曼这样做，也是在挑战那些人的价值观，他不担心别人对他的恶评吗？

如果只是得罪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也就罢了，实际上，费曼得罪的人还非常广。

他甚至评价过所有学科，说很多学校教的东西大都偏离了学习的本质，那些政治经济学、饭店管理的学位毫无用处，骗学生浪费了四年时间，最后竟然能获得一个含金量和物理专业一样的文凭。这些学生谈论他们所学的东西时，普遍处于低水平的胡扯的层次。这都是费曼说的。

你说，他就不怕遭到全体师生的谴责吗？

不怕人背后指点

不知道你有个疑问没有，费曼是学物理的，他怎么知道其他学科都学了什么呢？

是这样的。28岁的时候，费曼已经是康奈尔大学的正教授了。这是个极其稀罕的事，哪儿有这么年轻的正教授呢？何况他还长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

当时，费曼的第一任妻子已经病逝了，他处于单身状态，最大的消遣就是冒充在校本科生，去学生社团里给那些在数学和物理课上遇到困难的漂亮女生辅导作业。辅导之余，也顺便和她们谈谈心。费曼风流倜傥的名声其实就是在那几年积累下来的。

因为被他辅导功课的女生来自各个专业，所以费曼就对不同专业的情况有了全面了解。

辅导功课中，费曼曾经还被女同学认出来过，你不就是教授办公室的谁谁谁吗。结果消息不胫而走，全校都知道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师。

你说，他就不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吗？

毅然和父母决裂

其实不止是在工作、学业上，生活里费曼也一样不太顾忌别人的看法。

比如费曼的第一任妻子艾琳（Arline Greenbaum），是在淋巴结核病得比较重的时候和费曼结婚的。结核病传染，而且一旦长期患病就没法治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艾琳就是晚期，每个月护理费加药费要600美元。当时，费曼即将博士毕业，第一份工作也有了着落，但每月工资才300美元。仅仅是钱的问题，结婚就很困难。

费曼的父母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儿子自毁前程，甚至写信警告他，全家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给他们提供金钱上的援助。

费曼的回信非常坚决，说这是自己深思熟虑过的，然后针对妈妈的质疑逐一回应，让他们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糟。最后，他自豪的签下了费曼博士的名字。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以博士落款。

然后，费曼从朋友那里借来一辆车，把后排座椅卸下，铺上床垫和被褥，让艾琳可以舒服地躺在车里。费曼驾着这辆车，去了160公里外的一个小教堂举办婚礼。婚礼上，出于传染的考虑，牧师让他们不要接吻，只贴面。仪式举行完毕，费曼再把妻子送到医院。

就这样，这对恋人的婚姻生活开始了。

之后，费曼真的和父母进入了长期的冷战，始终没有接受过家里金钱上的援助。他和父母的这段隔阂，直到艾琳去世几年后才渐渐化解。

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

这么多例子看上去，费曼有时候确实是个讨厌的家伙。我们怎么理解这一点呢？

从最直接的角度说，他的第一任女友，也是第一任妻子艾琳，在费曼性格形成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费曼和艾琳是高中同学，自从开学第一天，费曼就被这个姑娘迷住了。但艾琳算是个校花，当时根本轮不到费曼来做她男友。费曼作为备胎，直到临毕业时才得到了艾琳的芳心。

后来艾琳病重住院，费曼参加原子弹计划，两人只能靠书信来往。有一次，艾琳给费曼寄了一整盒非常精致的铅笔，费曼打开一看，每支铅笔上都刻着亲爱的理查德，我爱你！艾琳。这既让费曼欣喜，也让他担心。因为他在的研究小组初期什么都缺，这盒铅笔势必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大家救急的用品。这样一来，铅笔上的小字就会被人看到，多难为情啊。于是，费曼打算只留下一支笔，其余的都用小刀片把字削掉。

可艾琳比费曼高明得多。第二天早上，费曼就收到了艾琳的来信，开头就问，把名字从铅笔上削下去怎么样，结尾是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就这样，费曼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再在意同事们拿起笔以后开的善意的玩笑。

后来费曼自己写的书里，就有一本是用艾琳的这句话做的书名《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可以推测，费曼的一部分性格就是这样被塑造出来的。具体来说，我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正是费曼幸福的来源。

这就要提到《被讨厌的勇气》这本书了。万维钢老师还曾经详细解读过。这本书里说，人获得幸福有两个途径

大部分人的幸福和财富有关。财富增加，幸福感就随之而来，顺带还会产生一些自由感，比如工作不用996了。但这不是真正的幸福，只是一种高级奴仆的状态。一个人如果做什么事都是出于恐惧、焦虑或者对金钱的贪婪的话，他只是个奴隶而已。

真正的幸福要先进入自由状态。自由状态，指的是在不受人利用，也不利用人的情况下，一个人自发、主动的去做事的状态。这种状态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人对自我价值的评估不来源于别人的评价。一旦进入这样的状态，你就先自由然后幸福了。

而由于你的自信、自我认同，全都不来自别人的评价，于是客观结果就是，一定会有些人讨厌你。但要追求幸福和自由，你就只能鼓起勇气被别人讨厌。

费曼身上就有这样的特质。比如，当听说自己获得了诺贝尔奖时，他说，这是奖给自己十多年前的工作的，实在没必要。因为十几年前他把费曼图、路径积分、重正化方法搞出来那一刻，就已经体验过那种喜不自胜的强烈快感了，没必要多此一举。你看，完全不在乎外界的荣誉和赞美，只关心自己的内心，这就是自由状态下的幸福感。

当然，我还要补充一点：一个人想要追求幸福，当然要敢于被讨厌。但还有一个前提，就是讨厌他的人不能拿他怎么样。如果因为个人好恶就能让被讨厌的人受到打击，那这套幸福论再深刻也没有用。

所以，费曼的幸福，首先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每个人都可以自我保护的社会里，其次才是因为他有被讨厌的勇气。

卓克

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费曼这种被讨厌的勇气呢？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写在评论中吧。

下节预告

这一讲我们说到，费曼顶着父母的压力和艾琳结了婚。看起来，他似乎是一个对爱情很虔诚的人。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下一讲再说。

用户留言

俗人

40 赞

半夜三更看科学人物，尤其这么生动活泼的大活人，我也是真的喜欢。 作为独立带两个孩子的妈妈，老二刚满三个月，感谢她早就能睡整夜的觉了。似乎晚上的时间才是自己的。 费曼的故事让我回想起中学时代自己对物理的那份狂热，高考志愿也懵懵懂懂填了很多物理专业，最后读了工科，很多知识真的蛮有趣。 一个人带孩子，把老人请回老家，是我们慎重之后做的决定，当然关键选择权在我。当时疫情期间我还没到生的时候，就送公公婆婆回去了，骂我最狠的就是我的父母了，说我把老人赶回去，对老人不好，说我傻，马上到坐月子用人的时候不知道哄老人帮忙。 其实我纠结了很多年，也压抑了很多年，我读了很多关于家庭和心理方面的书，经过反复的思考和长时间的实践，最终我确认这样分开住是比较健康的生活方式，所以顶住压力，主导了这件的事情。 《被讨厌的勇气》我反复看过很多次，真的实践起来，是需要有依托的，就是你得相信你做的是对的，否则周围人都说你有问题，你很容易就动摇了。完全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我觉得也是过度自负，在有独立人格基础上，架构全面系统的知识体系，不断提高自己的思维认知水平，还要不断地实践，最终才有了一个独立成熟的母亲，学习让我更有被讨厌的底气。 说来也奇怪，鼓起被讨厌的勇气之后，居然关系不是更糟糕了，反而更亲近了。

8月12日

耶律达石

17 赞

在东方社会，尤其是东亚儒家文化圈，这种被讨厌的勇气很难被贯彻下去。 商业文明中，大家都平等，别人不能那你如何。但在农业文明中，总是存在上级和下级，长辈与晚辈，你一直被讨厌，那就会寸步难行。

8月12日

盒裝囝

8 赞

我也是受了万sir的影响读了这套《被讨厌的勇气》与《幸福的勇气》，我们最先应该做的就是课题分离，找到并做好自己的课题，并从中找寻自己的幸福感。听了卓老板的介绍，费曼是真的做到了，干嘛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呢，要坚持做好自己的事情，找到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8月12日

苏苏心情

5 赞

和之前一篇对权利的旁观，都得益于环境拿他没办法，影响因素低。 __被讨厌的勇气里，没有点出点破的关键，谢谢卓老板补充

8月12日

江畔孤月

2 赞

我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哇，好有魅力的科学家！这样的人对我这种有一丢丢讨好型人格，是个榜样！